第二天上午，王亚玲几乎是以一种朝圣般的心情走向赵博士的办公室。一夜未眠并未让她感到疲惫，“虚空绒”高效的能量循环让她依旧精神焕发，甚至比睡足八小时更加敏锐。她的感官捕捉着走廊里每一丝能量的流动，每一次脚步声的回响，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，充满了对即将到来之事的期待。

赵博士的办公室位于研发区域的最深处，门牌简洁，只有名字和职称，没有任何多余装饰。门是厚重的隔音材质，王亚玲敲响时，发出的声音沉闷而短暂。

“进。”赵博士的声音透过门传来，依旧平稳无波。

王亚玲推门而入。办公室内的陈设极度简洁，几乎到了冷硬的地步。纯白色的墙壁，金属质感的办公桌和书架，没有任何个人物品或装饰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经过高度过滤后的、近乎无菌的气息。赵博士坐在桌后，正看着面前一块薄如蝉翼的透明显示屏。

“坐。”她指了指桌前的椅子。

王亚玲依言坐下，身体挺得笔直。她能感觉到身下椅子的材质是一种智能温控聚合物，正极其细微地调整着贴合和支撑，但这触感与她自身的“虚空绒”相比，依旧显得粗糙而刻意。

赵博士没有寒暄，直接将显示屏转向她。屏幕上显示着一份文件，标题是几个醒目的黑色字体：《普罗米修斯协议 - “永恒之茧”项目知情同意与风险承担书》。

“仔细看，每一页，每一条款。”赵博士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，“这不是普通的雇佣合同或保密协议。它关乎你的身体，你的感知，乃至你最终的存在形态。”

王亚玲深吸一口气，将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。文字密集而冰冷，充满了她似懂非懂的专业术语和法律条文。

条款详细阐述了“永恒之茧”项目的终极目标——通过尖端生物编织技术，实现参与者与定制化能量基底的完全融合，达成能量自生、感官扩展及生理功能优化。

它列出了潜在的好处：超越常人的感官敏锐度、理论上近乎无限的能量自持力、对极端环境的强大适应性、以及潜在的寿命延长和机体活力提升。

但随之而来的，是更长、更详细的风险部分。

* 不可逆性： 协议明确强调，一旦深度编织完成，过程将是完全不可逆的。“永恒之茧”将与参与者的生命体征完全绑定，无法剥离或移除。
* 未知生理反应： 可能出现的排异反应、能量循环失调、感官过载导致的精神症状、新陈代谢途径的永久性改变等。
* 感官隔离风险： 高度增强和改变的感官可能导致与普通人类社会的认知脱节，产生严重的孤独感和沟通障碍。
* 能量依赖转变： 将对传统食物和氧气的依赖转变为对光、热、辐射等环境能量的依赖，此过程可能存在未知风险与不适。
* 长期影响未知： 该技术为首次应用于人类，其超长期（数十年乃至更久）的影响完全未知。
* 身份认同改变： 协议甚至谨慎地提及，如此深度的生理和感官改变，可能会对参与者的自我认知和身份认同产生难以预料的影响。
* 终止条款： 一旦签署，参与者无权单方面终止项目，除非发生危及生命的严重不良反应，且是否终止需由项目专家组评估决定。

一条条冷硬的文字，像冰水一样浇在王亚玲炽热的期待上。那些她刻意忽略或淡化的词汇——“不可逆”、“未知”、“风险”、“隔离”、“改变”——此刻无比清晰地呈现在眼前。

她的手心微微出汗。这不再是一个关于舒适和提升的选择，而是一场豪赌，赌上自己作为“人类”的一切已知，去换取一个极度诱人却布满迷雾的未来。

她抬起头，看向赵博士：“这些风险……发生的概率有多大？”

赵博士的目光平静无波：“数据不足，无法提供确切概率。‘星尘诺德尼’和‘虚空绒’阶段的成功，只代表你具备良好的耐受性和适应性，降低了初期风险。深度编织涉及细胞层面的能量接口重构，那是前所未有的领域。每一个个体都是独一无二的实验体。”

她的回答冷酷而坦诚，没有任何安慰或鼓励的成分。

王亚玲的心脏沉重地跳动着。她再次低头看向屏幕，目光扫过那些令人不安的条款。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擦着桌面，感受着那智能聚合物试图贴合她却始终隔着一层的触感。

她想到了李晓雨充满活力的笑容，想到父母视频电话里关切的眼神，想到了咖啡馆沙发那令人不适的粗糙感，也想到了服务器走廊里那能量充盈的极致愉悦和宁静。

那条分界线再次出现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。

一边，是已知的、作为普通人的世界，有着温暖的联结，也有着粗糙的触感和能量的贫瘠。

另一边，是未知的、极致的感官圣殿，拥有永恒的能量和超越的感知，却也伴随着孤独、风险和不归路。

她的手指微微颤抖。理性在发出警告，但内心深处那个被精心培育、已然茁壮成长的渴望，却在疯狂地呐喊。

她想起了穿着“星尘诺德尼”时那种依赖外界的[X_X]，想起了“虚空绒”带来的完整与强大，想起了赵博士所描绘的那个能量自生、感官无界的终极图景。

那种诱惑，强大到足以淹没恐惧。

她想要。她想要那个永恒之茧。她想要摆脱一切依赖，想要达到感官的极致，想要触摸那个普通人无法想象的世界。

即使代价是孤独，是未知，是再也无法回头。

王亚玲深吸一口气，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排出体外。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，甚至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
她伸出手指，在那块透明的显示屏下方，找到了签名区。

指尖落下，触感冰凉。

电子笔迹流畅地签下了她的名字——王亚玲。

一笔一划，清晰而用力，仿佛凿刻下的不是名字，而是一个通往新生的契约。

她抬起头，迎上赵博士的目光。赵博士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，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，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。

“协议生效。”赵博士收回显示屏，操作了几下，“准备接受‘命运织机’的最终编织。时间定在下周一。这个周末，好好感受你……目前的状态。”

最后那句话，听起来像是一句忠告，又像是一句告别。

王亚玲站起身，走向办公室门口。她的手握上门把的瞬间，微微停顿了一下。

她知道，当她再次推开这扇门时，门内外的她，将不再是同一个存在了。

她没有回头，拧动门把，走了出去。

走廊里的能量场依旧柔和地流动着，抚过她的“虚空绒”肌肤，带来熟悉的舒适感。

但此刻，这舒适感之下，多了一丝冰冷的重量。

那是协议的重量，是选择的重量，是通往永恒之路的，第一块基石。